“饕餮”两个字,难认,也难写。
每逢这时,我便腹诽一下:仓颉造字,造得什么玩意!
读音,是“tāotiè”。
意思,也很不一般。
它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秘怪兽。
古书《山海经》介绍:羊身人面,眼在腋下,虎齿人爪,大头大嘴。
想象它的样子,有点怪怪的。也许是从外星球偷渡来的。
别看这么怪,有的传说上讲,它可是龙的九子之一,血统高贵得很!
饕餮,最大的特点,就是能吃、贪吃。
据说,这种怪兽几乎没有身体,因为太能吃,把自己的身体吃掉,只剩下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。
所以,“饕餮之徒”,往往指好吃之徒、贪婪之人。
谁是“饕餮之徒”?
我,就是我。
过去体质弱的时候,看蓝天六必治的广告:
“牙好,胃口就好,身体倍儿棒,吃嘛嘛香。”
就会很蔑视地把嘴一撇,觉得大胖子李嘉存,是个大骗子:吃饭,哪有那么香?
现在看来,的确冤枉了他。
现在的我,不是牙好,而是体质好,的的确确是“吃嘛嘛香”!
天天一副总也吃不饱的样子,看见什么想吃什么。
那天,出去吃了一大碗大肉面,吃得心满意足,算是偷偷的,医生知道了,可是不行的。大肉是什么?一大块肥肥的五花肉!喜欢!
透析中间的那顿饭,虽然只能卧床,还是单手,依然是碗干瓢净,典型的“饕餮之徒”!
不知情的人,还以为在家里受到了虐待。
其实,就是总感觉很饿而已。
原先一段时间,想吃蒲菜,写了文章,居然有很多朋友、学生,想请我吃蒲菜。
弄得我受宠若惊,不知所措。
特别是淮阴中学的乙江容老师,我没有教过,不能算是直接的学生,盛情邀请,令我感动。
我有事未能赴约,便觉得十分愧疚,很对不住那份热情和诚心。
好在没人和病人一般见识,我就宽心了。
昨天,经过菜场,看到一家店铺的招牌:“朝牌油条”。
还是发光的,闪闪发亮,大老远就能看到。
我就眼巴巴地在边上看着,那一块块焦*的朝牌,从炉子里拿出来,酥脆香甜。
那条馋虫,似乎又被勾引了出来。
朝牌,一种面食,算是我们沭阳的特色美食之一。
外地人喜不喜欢吃,我不知道。
反正沭阳人,没有不喜欢的。
如果不喜欢,估计血统有外地人的基因,算不得正宗的沭阳人。
朝牌,是烤出来的。所以,有时还叫做“烤牌”。
制作朝牌,需要朝牌炉。
朝牌炉,内装炭火,四壁滚烫,上边只留小小的圆口。
那么滚烫的温度,师傅就凭一双肉手,送进去,贴上去,再拿出来。
一点也不亚于孙悟空在炼丹炉里的滋味。
我在边上看了,都觉得全身发烫。
所以,制作朝牌的火候,还真的不好拿捏。
据说,朝牌师傅的手臂上,是一根汗毛都没有的,都被炭火燎没了。
朝牌师傅的每一分钱,都是拿汗水换来的。
生活,哪有那么容易的?
烤朝牌,需要高超的手艺。
贴朝牌,绕着炉子,转着圈贴,那是一般的师傅。
技术精巧的师傅,站位固定,遵照“仰掌前推、勾手后贴、从左向右、左右开弓”的口诀,一般在两分钟左右贴满一炉。
再说,不快也不行啊,温度太高,慢一点,先贴的,早就糊了。
那就不是烤朝牌,烤成黑炭了。
朝牌,大的,长过一尺;小的,六七寸左右。
像什么?
像中国古代官员上朝时手里捧的笏。
双手执笏,以记录君命或旨意,亦可将要对君王上奏的话记在笏板上,以防遗忘。有点小抄的意思。
所以,沭阳的这种面食,叫做朝牌。
沭阳朝牌,是有历史渊源的。
与明初方孝孺有关。
为躲避战乱,方孝孺家族,从河南外迁,有一支就在我们沭阳的颜集镇定居。
定居的先祖,叫方孝友,是方孝孺的族弟。
查《明史》可知,方孝友确实是方孝孺之弟。
方孝孺,浙江宁海人,明朝学者、文学家、思想家。
小时候,是个“三好学生”,每天读书超过一寸厚,被称为“小韩愈”。
因为饱学,明太祖朱元璋非常器重他,不但封为大臣,还请他做皇室儿孙们的老师。
朱元璋死后,因长子朱标早早病故,便传位于长孙朱允炆,这就是建文帝。
朱允炆即位后,他的四叔朱棣,很是不服。
朱棣借讨伐瓦刺人之机,直接挥戈南下,占领了南京,进了明故宫。
他四处寻找朱允炆不着,又找不到玉玺,上了太和殿,正要进门时,却受到方孝孺的阻拦。
方孝孺举起手里的象笏,猛击朱棣胸部,大声训斥他“篡”,象笏也从中间断成两截。
朱棣大怒,命属下掌嘴,方孝孺仍高声叫嚷“篡”。
朱棣下令将方孝孺的舌头割掉,方孝孺坚持着,用嘴里的鲜血,在门前一块雕着祥龙腾飞的巨石上,写下一个“篡”。
字才写了一半,朱棣气急败坏地拔出佩剑,把方孝孺的双手砍断。
方孝孺临死不屈,坚持着把一个大大的“篡”字用血写在大石上。
朱棣怒极,令武士立即把方孝孺拖出去,处以“磔刑”。
“磔刑”,极其残酷,割肉离骨,断去肢体,再割断咽喉。
朱棣还不解恨,又令株连方孝孺“十族”。
“十族”,指的是:
父四族(自己一族、出嫁的姑母一族、出嫁的姐妹一族、出嫁的女儿一族);
母三族(外祖父一族、外祖母一族、姨妈一族);
妻二族(岳父一族、岳母一族);
第十族是门生故旧。
牵连死亡者,不计其数!
沭阳颜集方姓家族,也是“十族”之内,大多被杀,只有少数隐姓埋名逃了出去,过着流离他乡的逃亡生活。
直到一百五十多年后,冤案才得以平反。
方姓人才敢恢复原有姓氏,携儿带女回到故乡。
为了纪念先祖,沭阳颜集方姓人家,用面做了似象笏的朝牌,以纪念死去的方孝孺。
小小的一块朝牌,竟然蕴含这么丰富!
现在的餐饮,丰富多彩,天南地北,什么风味都有。
小小的沭阳,仅是沙县小吃,就开了很多家,真假姑且不论。
但沭阳人,吃了这样,吃了那样,吃遍天下美食,回过头来,还是喜欢朝牌那熟悉的味道。
朝牌,以刚出炉者,最为好吃,外稣里绵,香味扑鼻。
好多次,我和妻子,一人一块,一面走,一面吃,到了家门,朝牌也就剩最后一口了。
以前,对一面走路一面吃东西的人,还有点嗤之以鼻,觉得很是不雅。
但遇到朝牌这样的美食,哪里顾得了那么多?
如若配上油条,中间一放,再一折叠,大快朵颐,心情舒畅。
或吃点大头疙瘩咸菜,或吃点辣椒小干鱼,天下美味啊!
再时不时地,喝上两口新鲜清香的豆浆,那个滋味,哪里找去?
妻子的几个弟弟妹妹,都在南京。
一问要捎点什么,第一选择便是朝牌,而且一捎就是五六十块,满满的几大包。
放哪里?全部放在冰箱里。
放不下怎么办?
肉算老几?坏就坏了吧。宁愿肉放在外面,也要把朝牌放进去。
那份喜爱,自不言说。
透析了,饮食禁忌就有点多。
医生说,含磷、含钾高的食物少吃,豆制品少吃,油腻东西少吃。
还特别强调,不要吃太脆、太硬的东西,会割伤口腔、食道,因为我们透析时用了抗凝药物肝素,容易出血,还很难止住。
这样一来,这份朝牌、油条、豆浆的绝配,正在医生的告诫范围,就有点不敢乱下嘴了。
好在我这人从来都是要嘴不要命,想吃什么,非要吃到不可。
时不时地,就吃了好多次的朝牌、油条和豆浆,还是加了很多糖的豆浆,因为我喜欢。
也好在我这人多少还有点自制力,就是偶尔吃吃罢了。
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,放开吃,天天吃,那可真是开玩笑了。
最近天气特别热,虞姬生态园散步,一会儿便是一身汗。
但是呢,一点点的清风,就觉得凉爽得很。
所以,“蓝天碧树,清风徐来”,在那一片栗树林、梧桐树林旁,身上大汗淋漓,但真的清凉无比。
现在呢,我的饮食禁忌不少,不能像常人一样可以什么都吃,什么都能吃个够。
一个病友,贪吃水果,血钾猛增,医院抢救。真的不是开玩笑。
但也正是这一点点的享受,让我觉得特别高兴。
就像我偶尔吃到的朝牌,那个美味的程度,是常人无法想象的。
这种时不时的快乐,伴随着我的每一天。
其实,生活就是如此。
得之太容易,便索然寡味;得之太艰难,则心力交瘁。
最好,就是我这样的:
想喝点水,想吃点水果,想吃点朝牌,都不敢喝个够、吃个够,可谓得之不易,但又能时而饱个口福。
这种得与不得之间,正是生活的本色,也是最佳的生活状态!
所以,能有朝牌吃,虽说是偶尔,但我已经很满足了,非常满足!
想吃的,来沭阳,我管饱。
长按